乡村是传统文化的根基所在,在与乡村社会相关的研究中,乡村传统文化传承与创新这一议题实际上暗含着对中国五千多年的农耕文明将会走向何方、乡村传统文化如何与现代文化融合、乡村还将经历何种演变等时代之问的回应,故历来都为学界关注,多以乡村文化整体发展、村落社区发展、文化事业建设、文化产业开发为切入点,研究内容涉及谁来传、谁来承、传承哪些文化内容,以什么方式来传承,如何进行创新重构、需要何种保障等诸多方面,积累了相当丰富的理论和实践。当然,我们从对相关研究的梳理中也发现存在许多不足和局限,以上述四个不同研究切入角度来分析,由乡村整体发展角度出发的研究认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承体系的构建是一个系统工程,要通过研究阐发、保护整合、教育引导、文化传播、制度保障等方式进行统筹建设,注意到了乡村文化发展与乡村建设之间的紧密联系,但缺少对乡村传统文化存在样态与传承情况的把握,往往太过宏观。由村落社区发展角度出发的研究强调要以村落社区为基本载体,通过村落社区的整体发展来实现农村文化资源的整体性传承,[19](P63)通常以具体案例来剖析村落社区中文化传承创新的事实,并尝试对文化的传承路径,创新模式进行总结,然而,此类研究却无法顾及不同类型村落社区文化发展的共性与差异性,容易陷入误区。由文化事业建设角度出发的研究注重通过政策体系重构和政策流程再造来推进乡村文化传承发展,这种研究角度往往过于关注上层政策因素,而对政策落地与村落消化接受程度之间的关系关注不够。由文化产业开发角度出发的研究多围绕文化旅游产业中民俗旅游、民族手工艺等发展对乡村文化资源的开发利用,涉及范围较窄,视角较为单一。故不论从哪一角度出发,当前针对乡村传统文化传承创新的研究均缺少一定的整体性与系统性。
对乡村传统文化传承创新的研究成果已然十分丰硕,不过随着乡村日新月异的变化,有关这一议题的研究视角、研究内容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仍将持续更新,从这一层面来看,乡村传统文化传承与创新又是一个新议题。笔者认为,要推进相关研究,首先要把研究的起点从乡村传统文化下沉至乡村传统文化资源上,这里有必要对文化资源进行阐述。文化资源是文化的重要载体和表现形式,是人们从事文化生产或文化活动所利用的各种资源总和,包括自然资源和人文资源两大类别,物质和精神两大要素,更广泛地来讲还包括为与生产和生活内容有关的文化活动提供服务和保障的要素资源,且文化资源本身就有极强的可转化性和创新性,文化资源的丰富程度和质量高低直接对当地经济文化的发展产生影响。故以乡村传统文化资源为基础,研究内容的跨度可从自然到社会、从有形到无形、从物质到精神、从行为到心理,研究的时间跨度囊括了文化资源存在的过去、现在和将来时态,研究者能够从更为具象的事物中理解乡村传统文化的深刻内涵,认识并阐释乡村文化演变发展的规律。
综上,结合已有研究以及当前乡村发展振兴的困境和需求,笔者认为未来关于乡村传统文化资源传承与创新这一议题的研究可从以下几个方面进行突破:一是构建完整的乡村传统文化资源体系。乡村传统文化资源是乡村活力的源泉,对乡村传统文化资源进行全面调查,细致分类,掌握每一类别文化资源形态的发展变化和传承现状,与此同时还要注意对物质性文化与非物质性文化都要予以关注,近些年来,各学科对非物质性文化颇为关注,如乡村生产生活中的传统手工艺,风俗习惯中的节庆、礼仪,精神信仰中的民间信仰、村规民约,文化娱乐中的民间舞蹈、戏剧,历史记录中的神话与传说等,但对同样丰富的物质文化,譬如农业文化遗产资源的转化利用,传统古村落中的建筑、交通、服饰、饮食如何融入乡村振兴等还缺少更为深入的研究;二是注重对乡村传统文化资源多样性的比较研究,中国乡村地域广阔,历史悠久,不同区域、不同民族的乡村传统文化资源样态迥然相异,只有在比较中才能发现影响乡村传统文化资源传承创新的重要因素,从而厘清文化资源传承创新的思路,总结有利于文化资源传承创新的经验和措施;三是聚焦乡村传统文化传承创新的专业市场体系建设。乡村传统文化元素的资源化、产业化是未来发展趋势,乡村市场经济体系建设是乡村文化产业化发展的重要前提,故对乡村传统文化的传承创新如何打破传统农村市场的阻碍,面向文化消费市场,理性遵循市场消费结构,如何激活产业与乡村传统文化资源的互动同构关系,构建更为完善的乡村专业市场体系,实现乡村市场与城市市场的紧密连接与互哺性发展,促进城乡各要素流通等议题应进行深入调查;四是将科技在乡村传统文化资源传承创新中发挥的重要支撑作用纳入重点研究内容。科技是推进现代社会经济发展的强劲动力,也是生产力中最活跃的因素,当前,数字化技术进入非遗保护,改变了非遗的存在生态和人们对待非遗的观念,这也从侧面说明科技正逐步融入乡村文化的发展,故人类学学者应把握这一乡村发展的前沿,关注信息化、数字化、网络化等现代科技手段如何服务于乡村传统文化资源的传承创新,如何提升乡村传统文化资源的存储力、传播力、传承力、创新力并形成促进乡村传统文化资源传承创新的科技支撑体系;五是重视传统乡村文化资源传承创新中理论与实践的关联性。既有研究大都切断了二者之间存在的密切关联,一方面使乡村发展理论空壳化,失去了创新动力和社会价值,另一方面使乡村传统文化资源传承创新的实践碎片化,失去了理论支撑的长远性和系统性。因此,只有把乡村发展理论与乡村传统文化资源传承与创新的实践结合起来研究,才能对乡村文化发展进行系统深入的实地调查和理论创新。
乡村承载了人们对美好家园、幸福生活的诸多期盼,饱含着人们浓厚的情感寄托,乡村的未来究竟是何种样貌,又将经历何种深刻演变,这些未知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激发了人们的想象力,引起了各行各业各门学科的热烈探讨。诚然,在全球化、现代化的时代潮流中,中国乡村的建设与发展还有很长远的道路要走,但可以肯定的是,振兴乡村,其核心是意图恢复乡村的生机,让村落更加活化,实现乡土文化资源保护与经济社会发展的双赢途径,让过度的乡村开发和所谓“进步”的模式,回到以人为出发点、文化主体性为理念,使乡村建设更加符合人性的发展。[22](P10)总而言之,乡村未来的发展仍将趋于复杂、多元和多变,这不仅给人类学提供了丰富的研究选题,也给人类学带来了极大的挑战。从研究内容的广泛性来看,人类学在未来对乡村社会的研究单凭借乡村人类学这一分支学科的力量是无法进行的,需要借鉴、吸取民族学、社会学、生态学、政治学、地理学、旅游学、风景园林学等其他相近或交叉社会科学的理论与方法;从研究深度来看,人类学不仅要基于乡村发展的现实,坚持自身特色,做扎实的田野调查,也要不拘泥于经验性研究,注重理论的思考与提炼,提出适用于中国社会发展,具有中国特色的理论、概念及方法,从而确立人类学的中国话语权,并对世界人类学的发展做出贡献。此外,在振兴乡村的时代背景下,人类学学者在乡村发展中所担当之角色不仅仅止步于观察者、研究者,也可以是参与者、实践者、创新者。
文章来源:《广西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9年第5期 作者:曹晗